5月9日，莫斯科举行了隆重的纪念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七十周年阅兵仪式，普京总统与包括习近平主席在内的二十多位国家和地区领导人一起检阅多国军人通过红场，而西方国家集体缺席了阅兵式。乌克兰危机之后，俄罗斯与西方国家进入了冷战后最为紧张的阶段。美国和欧盟主要国家不仅集体抵制莫斯科阅兵式，部分中东欧国家也开始重新评价苏联在二战中的历史作用，苏联由欧洲反法西斯战争的解放者形象被部分中东欧国家重新描绘成“占领者和侵略者”。历史记忆之所以成为国际政治中大国博弈的新内容，是因为历史记忆代表着国际秩序中的价值观。因此，如何审视二战历史记忆已成为俄罗斯与西方关系的争论焦点，也成为大国博弈的重要内容。

　　维护二战史实的必要选择

　　在冷战时期，西方主流媒体把苏联作为“敌人”加以宣传，苏联被描绘为一个阴冷、僵化、固执的“邪恶帝国”。冷战结束后，西方社会仍然为俄罗斯贴上“后共产主义”、“后极权主义”、“转型国家”等标签。西方主流社会仍然在意识形态和安全领域对俄罗斯存在着巨大的不信任。乌克兰危机不仅是冷战后一次重要的地缘政治危机，也是俄罗斯与乌克兰、波兰和波罗的海等国在历史问题上的严重冲突。俄罗斯在乌克兰危机中的表现已经把自己置于较为孤立的地位，美国为首的西方社会都会将二战历史记忆与现实地缘政治危机联系在一起。

　　独立后的中东欧国家在政治、经济和安全上纷纷选择了欧盟和北约，他们从恢复本民族历史记忆的角度出发，重新审视二战历史。其真正目的是要唤醒东欧和独联体国家的民族主义思潮，为进一步“去俄罗斯化”、重建反俄的地缘政治圈培植政治土壤，并寻找理论依据和历史佐证。在战前，苏联和纳粹德国签署的包括《苏德互不侵犯条约》在内的一系列秘密协定，在很大程度上损害了东欧国家的利益。这些历史复杂问题与国际关系现实问题等多方因素纠葛在一起，让有些国家开始否定苏联在反法西斯战争中的重要作用。部分中东欧国家和乌克兰一起加入了反对苏联的回忆之中。一些曾经被忽视的历史遗点在今天的西方国际话语体系中被无限放大，俄罗斯被描述为反面的霸权国家。

　　俄罗斯纪念卫国战争胜利70周年不单纯是纪念活动，而是向本国和世界进行的一次规模巨大的教育和宣传活动。为此，普京在二战胜利70周年庆祝活动组委会会议上表示，“有时转述这些无耻的、所谓的观察结果的确是令人生厌。他们的目标很明确，那就是破坏当今俄罗斯实力和道德权威，否认俄罗斯作为二战胜利国的地位，连同国际法后果，在各国人民中间挑拨离间，在地缘政治游戏中利用历史投机倒把。”俄罗斯希望通过红场阅兵式维护二战史实和正确的国际历史观，回击西方媒体和领导人矮化俄罗斯形象的企图。

　　巩固民主秩序的综合考量

　　普京总统大张旗鼓地纪念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活动，也是出于在国内树立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为内核的价值观和历史观的考虑。自苏联解体以来，俄罗斯选择了三权分立和多元化的政治体制。通过二十余年的制度建设和民主实验，俄罗斯形成了稳定的政治体系和民主秩序。普京执政以来提出“主权民主”和“可控民主”的概念，在意识形态上逐渐形成了后来的俄罗斯保守主义思想。乌克兰危机以后，西方国家不仅批评俄罗斯的外交政策，而且还把普京统治下的俄罗斯民主视为异己，指责普京把俄罗斯民主带入歧途，俄罗斯政治制度在西方媒体眼中俨然成为威权主义政治的代名词。

　　普京在2015年4月与俄罗斯居民的直播连线中强调，俄罗斯并不否认普世价值观的意义，但是更强调将这些普世价值观与俄罗斯的传统相结合。红场大阅兵恰恰反映出普京总统所倡导民主的可控性和国家治理的统一性，也向西方世界展示了俄罗斯发展道路的信心。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是俄罗斯应对外部挑战的政治基石，已经成为普京执政的力量源泉。

　　走向现实主义外交的重要预示

　　乌克兰危机以后，俄罗斯与西方国家的矛盾从意识形态扩大到安全领域。乌克兰危机不仅打破了俄罗斯融入欧洲安全体系的幻想，也使俄罗斯与西方国家的关系跌入冷战后的低谷，双方关系由合作转向竞争。俄罗斯通过红场大阅兵不仅展示国家军事能力，更将国防建设列为提升国家综合实力的核心。国防预算成为2015年俄罗斯国家预算调整方案中唯一未被删减的内容。俄罗斯经济部长西卢安诺夫在2015年1月表示，由于西方制裁和油价下跌导致财政收入减少，俄罗斯今年将不得不削减预算支出，但军费除外。在2014年修改的俄罗斯新版军事学说中，俄罗斯首次将北约视为最大的威胁。周边国家的不安定现象、外国势力在俄某些邻国的激增和北约军力的不断扩张均被列为俄的首要外部军事威胁。

　　从认识论上看，现实主义的哲学基础是悲观主义的，丛林法则、安全困境都由此而来。现实主义外交应对外部挑战的有效方法就是扩军备战，加强国防建设已经成为俄罗斯国家政策的长期选项。冷战虽已结束二十余年，但是俄罗斯与北约的安全博弈却刚刚重新开始。红场大阅兵不仅是俄罗斯国防实力的一次大检阅，更是俄罗斯走向现实主义外交的重要一步。俄罗斯与美国为首的西方世界爆发直接军事冲突的可能性很小，但是并不排除新冷战的出现。当相邻的两个军事集团互相将对方视为主要安全威胁的时候，军备竞赛和军事对峙就会自然到来。由于学界对冷战的定义过于狭窄，很多学者不认同今天俄罗斯与西方的关系是新的冷战，但从安全角度看，俄罗斯与西方之间确实都在为可能的军事冲突做准备，避免热战的军事对峙和安全博弈实际上也是另外一场冷战。

　　克里米亚入俄让美国在欧洲大陆和北约新成员国面前颜面尽失。美国的制裁和外交孤立不但没有影响普京的外交决策，反而激发俄罗斯坚定维护地缘安全的决心。俄罗斯将乌克兰视为其核心地缘政治利益，从地缘安全角度出发，俄罗斯不可能放弃黑海重要的出海口和军事基地；从民族感情角度出发，，俄罗斯将基辅罗斯视为东斯拉夫文明的发源地。俄罗斯与乌克兰300余年的共同历史让任何一个俄罗斯政治家都不敢轻言放弃。虽然俄罗斯在常规武器力量上无法与北约集团相媲美，但在乌克兰和中东欧地区却有着明显的地缘优势。乌克兰危机不仅暴露出欧盟外交政策的混乱，也让东欧国家开始怀疑北约组织在地区安全上的能力。俄罗斯选择在反法西斯胜利70周年进行大规模的阅兵仪式就是向北约显示实力，同时也在表达俄罗斯在维护核心地缘安全利益上的决心。红场阅兵式是大国博弈的一个花絮，却预示着俄罗斯安全战略和外交政策的转变，这将可能影响未来的全球政治。

　　纪念活动是连通历史与现实的可行路径。莫斯科的二战纪念活动是一种政治仪式，也是一种政治象征，有其独特的社会功能。任何历史都是过去时，都不能以现今世界的道德观和价值观评判。因此，我们不能否认二战的历史意义、否认反法西斯战争的伟大作用。历史是最好的教科书、清醒剂，能给后人以启迪和智慧。只有维护正确的历史观，人类社会才能避免重蹈纳粹主义和种族主义的噩运，才能更冷静客观地面对未来。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